2008年1月10日 星期四

人生像迪士尼樂園,一定要玩到出場為止



人生像迪士尼樂園,一定要玩到出場為止

第一次見面,早到的侯文詠站在大片落地窗前,穿著沒有一點摺痕的黑色襯衫,兩手插在口袋裡,正經嚴肅地說:「你們找我做這種示範很不好,我實在沒有道理去做這個示範,」他說人家有的缺點他都有,也沒有過著比較健康的生活,跟大家一樣庸庸碌碌。

「我先講在前面喔,」他一臉認真地盯著我們,然後哈哈大笑起來。這就是侯文詠,41歲,有一種從容自在的神態。脫下白袍棄醫從文,專職他最想做的思考、寫作,一年只出一本書,卻非常樂在其中。 陪太太雅麗散步,跟孩子去旅行,陪父母家人去玩,成了生活的重點。

「一個人生命中能達到最了不起的成就,無非就是發現自己,並且勇敢地成為自己。」

侯文詠在自傳體書《我的天才夢》中這麼說。

勇敢成為自己

現代男人背負社會的期待,從事業成功到好爸爸、好丈夫各種角色,卻往往忘記扮演「自己」這個角色。

36歲前,侯文詠盡責扮演成功的人生,36歲以後,他選擇自己希望的作家人生。侯文詠笑稱自己是「卯起來做事」的人,曾經,他樣樣都要拿第一。從學生時代開始寫作,做醫師兼寫書,他出名比人家早,二十多歲已經是超級暢銷書作家,從《頑皮故事集》、《大醫院小醫師》、《親愛的老婆》等,支持者眾多,上電視、做廣播節目,成為年輕人的角色典範,等人高的海報像是偶像看板一樣豎立在大街上。

做醫師也是頂尖精采。他是掌控呼吸生死大權的台大麻醉科醫師,35歲就拿到台大臨床醫學研究所分子生物學博士,並曾是總統醫療小組成員。

35歲,他站在世俗的成功頂峰,接受大家的掌聲或者批評,卻忙到生活沒有滋味,完全記不得上一餐的便當吃了什麼。於是,藏在白衣底下,眨著眼睛,想要用文字撼動世界的頑皮孩子侯文詠,開始蠢蠢欲動。

「你想做什麼,其實你自己都知道的,」侯文詠說,也不是哪一天突然開竅才想通,有些事其實在心中醞釀已久,欠缺的是做決定的勇氣。

當時他評估作家最好的黃金時機是40歲前後,而且自己已經耕耘了十多年,成績還算不錯,36歲生日那天,徵得全家人同意,他正式離開醫師生涯,跳入專職作家行列。

1999年,揭開醫院黑幕的長篇小說《白色巨塔》銷售25萬冊,獲得好評。討論教改的新書《危險心靈》和去年出版的《我的天才夢》,目前同樣名列暢銷書排行榜。

備受寵愛的暢銷書作家

侯文詠覺得自己很幸運,一路走來總是有很多人相挺。「我被寵壞了,」第二次見面,坐在深藍色海洋背景的咖啡店裡,侯文詠感性地說,不知道為什麼,他生命中有許多貴人,父母寵他、老師疼他、太太寵他,連讀者也寵他,才會讓他敢做一些別人不敢的事,包括棄醫從文。

有趣的是,跟侯文詠相處過的人,也都覺得自己很受寵。「他是一個很讓人放鬆的人,」從小是侯文詠的書迷,現在是侯文詠的叢書編輯,金文惠眼中的「侯大哥」,總是靜靜觀察,然後適時跳出來解圍,三兩句話便解開她的心結,做他的叢書編輯「實在很幸福」。

當過他的員工,公司結束營業後也變成好朋友。侯文詠與蔡康永合作,目前已經結束的網可可網路公司,二十多名員工,每個月仍舉辦同學會,定期向「侯老大」報告近況。當初要結束公司前,侯文詠為了要安排這些小朋友的出路傷透腦筋,還好現在大家都過得不錯。

「我勸他們要認清現實,」有次聚會,侯文詠引用黑澤明電影《夢》中的片段,學著片中向士兵道歉的軍官口吻說: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,你們已經死了,真的,公司已經倒了,」一群人笑得東倒西歪,繼續聚會。

一如好友張曼娟說的,侯文詠是一團流動著的溫暖。拍照的時候,我們終於見識到侯文詠的赤子之心。侯文詠說他不喜歡拍照,不喜歡那種「內容與標示物不符」的誤導,可是拍照的過程,卻充滿了驚喜。

說他是作家,他更像一個充滿好奇的導演,在颱風前夕,高達38度的酷熱大太陽下,他不喊累,不喊熱,一路從葉子、光影、路邊張嘴的人,興奮地訴說他影片中流動的風景。

「你看這樓梯面有一道白光,」穿著灰藍色的西裝加領帶,侯文詠趁著拍照空檔,告訴我們用眼睛瞇著看旁邊的石梯,用高反差感覺,樓梯邊緣一道像斑馬線一樣的銀色白光,十分漂亮。

接近中午更熱,侯文詠的汗已經濕透了襯衫,隱身在如大傘般的綠色姑婆芋下拍照,他仍然好整以暇談死亡、談音樂,然後抬起頭來問我們,照片拍這麼漂亮做什麼呢?

突然,唧唧的蟬聲大作,且隨著漸近的,送葬隊伍的嗩吶咿嗚聲,愈來愈響亮。「你聽,」侯文詠像發現什麼似地說,送葬隊伍的聲音從遠到近,蟬會愈叫愈響,一副「要跟它拚了」的樣子,隊伍遠去之後,蟬聲果真愈來愈小。

這難得一段的交響曲,從無聲到最大聲,慢慢轉小,「這簡直是上帝指揮,所給我們的一個BONUS(回饋),」侯文詠開心地說,這一刻、這光線、音樂,就消失不再來了,只會存在記憶中。我們當下與侯文詠分享了一上午的快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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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經聽過一個故事,一位農夫爸爸要選擇農場繼承人,考題是設法填滿穀倉,大兒子用數噸的廢紙塞滿空隙,二兒子將細沙由屋頂倒進去,兩個方式幾乎將穀倉填滿了。

三兒子卻在穀倉中央點了一支蠟燭,讓光穿透黑暗,充滿穀倉的每一個角落。

總覺得當過醫師,看盡生死的侯文詠澄澈明透,對許多事有旁觀者的了然於心,卻又不直接點破,有點像那個點蠟燭的人。他知道只有讓生命自己散發光采,才能照亮最幽暗的地方,而每個人終究會找到自己的光和路。

我知道回憶的片段,除了光影、蟬鳴,還會有侯文詠爽朗如孩子般的笑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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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你如何逐步實現自己的理想生活?

A:人生像是一篇小說的格局或結構,有時並不是非這樣不可,而是給它一個彈性,並且讓自己多看、多佈局。夢想與理想不同,不用負責的是夢想,要去做、去負責的叫理想。不要放棄自己的理想,但要對它負責任:譬如,這個理想的可行性大不大。像我自己寫書寫了十幾年,我才知道我可以(走這條路)。但如果當初我醫學院也不唸就去寫,周遭人也不放心。

像現在這樣,讀者有了,大家也知道我在玩真的,這個jump就不太意外啦!要花一點時間去搭那個通往理想的橋,給自己機會試,不要都不試,也不要亂試,儘量往會成功的方向試。最怕是自己沒有想法。

以前每樣東西一定要得到,當醫師去台大,當主治醫師、當教授、當總統醫療小組,哪裡有頂尖就想當看看,問題是當了以後,就覺得「那又怎樣?」做有能力

、願意做、自己開心別人也開心的事。這是最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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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如果理想和興趣太多該怎麼辦?

A:要認清楚這個興趣或喜歡是花錢還是賺錢。如果喜歡這件事,又是這個料,就是在這行賺錢的人。如果不是做這行的料,就是屬於在這行花錢的人。不能因為自己喜歡,就硬要環境來配合。有時花錢反而快樂啊,賺錢跟花錢可以維持平衡,就是快樂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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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遠嘗試不完的人生

Q:你怎麼知道自己何時該做什麼事?什麼事又是一定會成功?

A:人家說四十不惑,我大概早個幾年,三十幾歲就不惑了。我到30歲時看到死掉的人的人數,在當代裡面算是排前幾名的。我的病人都是末期癌症,當麻醉醫師時碰到最危險的病人都放台大,我算算,那時有四、五百人是我認得的人或朋友。多看一點點這種死亡,比較會把整個生命一起看。

Q:可是會不會變得很消極。

A:不會,我到現在為止,還是覺得人生像迪士尼樂園啊,只要給我一張票我就要玩,即使跌倒流血,我也沒空去哭,一定要玩到出場為止。我兒子現在也是這樣嘻皮笑臉打不死。一個打不死,一個還迷迷糊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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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要扮演作家、爸爸、兒子、老公,如何平衡多重角色、如何放鬆?

A:在每一段時間裡面Concertrate(專注)。專注在一件事上,不專注會很忙。事情是切不開的,不能用時間切割,只能用心情切割。沒辦法說三點當爸爸,四點當兒子,只能說今天採訪,心情在這裡,就專注這裡。如果家裡火災,我會說你們先處理一下,我得做完這個採訪。這一刻就是這一刻,靠玩來放鬆,玩回來會更累。

對人呢,最不累的方式就是誠懇。除此之外,別無他法。再講下去就是佛教了,我師父說的慈悲無敵。慈悲就是可憐人、同情人、憐憫人、原諒人、替別人著想,這叫慈悲。無敵不是仗勢武力,而是因為慈悲,不去製造過去、現在、未來的敵人。多少替對方想一點,能想多少算多少,很少會有敵人。

你很強的時候出來很快,但卡到其他人,也為自己樹立現在、未來的敵人。 一路上你覺得自己最強、最好,傷害到別人,因此你也要花時間跟別人競爭,消耗力量在內鬥和傷害中。如果在往前進的過程中注意到別人,體貼一點,讓自己跟周遭的人都快樂,你會發現別人都反過來會幫助你。分享、支持、精神上的善意真誠,才是人最需要的。

我常講,看一個人就可以知道他的狀態,一個人若是愁眉苦臉,挑剔抱怨,充滿負能量的氣,跟他靠近就會被他吸光。有些人你看到他很快樂,無所求,老是會與人分享一些東西,這種正能量就會吸引人,你就會想靠近這種人。

我曾經碰過一位護士很迷人,她每次在急診室弄完就說:「還有什麼可以做的,還有什麼可以做的,你們怎麼事情這麼少,」她像天使一樣美麗。

我覺得自己滿適合當作家,作家像和尚一樣,到處托缽化緣,買一本書給我40元,一個和尚就是要幫人家唸經或幫人家想事情,讓大家平安快樂,這件事我做得還算滿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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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你曾提及和小孩一起旅遊,讓你的心變得很柔軟?

A:小孩去理解世界的方式跟我們很不一樣。三年前我工作辭掉後一、兩年,開始帶他們出國去玩。選地點很重要,在美國、歐洲基本問題不大,不要想去印度。

美國州與州之間是通的,可以一直開車。我兒子第一次去美國,沿路都是鄉下地方,他一直玩了十幾天,覺得美國是鄉下,是比台灣弱的國家,一直看到賭城才嚇一跳說:「我沒想到美國也有這種厲害的地方。」

從小訓練孩子,將來帶他們去旅遊就沒問題。我孩子都很耐操,自己會收行李、會跟著我們跑。老大幼稚園時就被我帶去香港旅遊,還走丟掉,到現在他還記得。

大人用固定的眼光去看世界,所以人愈老世界愈小、愈窄、缺乏安全感,就退到一定的地方去。這相對讓自己在一個精神的監獄裡。人要跳開自己所在的安全位置,從不同的視野、角度看事情。

美國富商洛克斐勒有一個加油站,專門給他的小孩去加油,不是要為了賺打工的錢,而是讓孩子理解到,加油的人是怎麼回事。聽說要是幸運的話,會碰到老洛克斐勒親自為你加油。他們花錢,是為了讓小孩可以從加油者的眼光,去看到每一個來加油的人的狀態。

有時候不要羨慕大人,要羨慕小孩。我的小兒子吃飯很慢,我說吃完才可以玩,他就很不高興地說:「爸,我生下是為了要玩,不是為了要吃。」那時他學英文,還造句給我看:「I wasbornto play,not born toeat.」他講話像一個偉大的哲學家,他講出我到40歲才悟出的真理。

我們生下來是要玩的,但大部份的人都把生命花在賺錢養活自己、在吃這件事上,小孩子四、五歲就懂這個,很嚇人的。

潛水也是一件好玩的事。我自己已經領到高級潛水員執照,每一年都去潛水。世界有十分之七是海洋,我們永遠在十分之三的地方活動,你知道這十分之七多漂亮?你會覺得世界大了三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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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其他還有什麼可以開放視野?

A:跟不同的人接觸也可以開放視野。人類有些東西很麻煩,我們會很自然切割白天、晚上,分別有好有壞,我認為這個切割是人跟人隔離的理由。

我的壞人朋友很多,作奸犯科、對女人很壞,欠錢、跑路、小偷都有。也有很多好的朋友,他們只是表面好,其實骨子裡都很壞(笑)。在我心裡,沒有好人或壞人,界線不清楚,人本來就是好通壞、壞通好,一個整體的,我從小就這樣認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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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你那麼忙,如何騰出時間與父母家人相處?

A:唉,沒有人應酬到當狀元的,我們家人一個月見面一、兩次。我們家是喜劇演員家庭,從我媽開始會講故事搞笑,到我、我兒子現在也會,每次參加別人家族聚會是有禁忌,我們則是拚命挑撥離間、爾虞我詐,我還滿喜歡的,很有吸引力。

我父母受日本教育,沒有要求孩子什麼,只要快樂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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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有時工作會讓人覺得倦怠,你自己怎麼解決?

A:倦了就表示還不夠用力。你對原本的領域已經熟悉了,要jump(跳),可是你還沒有累積到那個跳的能量,所以要有耐心悶一下。我自己有時寫不出來也是這樣。

有一陣子我做台北zoo(廣播節目)做到很疲乏,因為一直訪問人家。後來我去聽自己兩年來的錄音帶,發現自己講太多話,很多地方還不清楚就跳過去了,最後我得到一個結論,就是我還不夠用功、不夠好。

後來我看別人怎麼主持,像賴利金怎麼去問受訪者的話,那時就拿到一個新的力量。後來做廣播訪問真的比較輕鬆自在,節目卻更好,因為我捉到訣竅。要習慣問問題之後,等待答案的過程。不但要習慣它還要喜歡它。你會發現這個悶的過程,是人生中最精采、最珍貴的部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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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對於徘徊在理想和工作間無法抉擇、3555歲男性,你建議可以看些什麼書嗎?

A:麥可布萊頓的《旅行開麥拉》。麥可是一個醫師,當時拍一個關於細菌的電影,像現在的SARS一樣,1969年在美國很瘋狂,他後來醫師不當了,去好萊塢拍電影,也有過一段時間低潮。他不斷沉思自我跟社會的關係,這些是他在人生最低潮時寫的書,也是最不暢銷的書,但我覺得這本最好看,因為這是一個作家的後場。

像戲劇的前場、後場一樣,很多作家的後場都很好看。像是村上春樹的《遠方的鼓聲》也是,海明威《流動的饗宴》,寫他晚年回頭去看在巴黎的生活,或是《愛因斯坦的夢》,很多人推薦過。

我覺得不要再看管理的書了,離開自己一陣子看看。也可以把普魯斯特的《追憶似水年華》放在床頭,每天睡前讀一段,讀到很漂亮的句子,就用標籤貼起來。

回憶最珍貴的是,聞到一個氣味、聽到一個音樂後,勾起人生已經遺忘的片斷,然後那個回憶裡面的東西,很生動地呈現出來。在回憶裡面,所有的東西是完美的,現在探索未來,會覺得永遠不完美,但是回憶不用擔心,壞的你會剔掉,然後剩下美的,這也是你擁有的資產。

2008年1月7日 星期一

智慧語錄-帶快樂回家




《人間智慧》帶快樂回家 

到一個朋友家去做客,出了電梯,見門口赫然掛了一塊小木牌,上書:「進門前,請脫去煩惱;回家時,帶快樂回來。」

 進屋後,果見男女主人一團和氣,兩個孩子大方有禮,溫馨、和諧充盈著整個屋子。我自然詢問起那塊木牌,女主人笑著望向男主人:「你說。」男主人則溫柔地瞅向女主人:「還是你說,因為這是你的創意。」

 最終,女主人輕緩地說開了:「有一回我回家,在電梯的鏡子裏看到了一張困倦、灰暗的臉,一雙緊擰的眉毛,煩惱的眼睛……把我自己嚇了一大跳。於是,我想,當孩子、丈夫面對這樣愁苦陰沈的面孔時,會有什麼感覺?假如我面對的也是這樣的面孔又會有什麼反應?接著我想到孩子在餐桌上的沈默、丈夫的冷淡……第二天我就寫了一塊方木牌釘在門上以提醒自己。結果,提醒的不只是我而是一家人,奇蹟就這樣出現了。而且,不僅是我們一家人,到我家的客人也都變得歡歡喜喜……」好有智慧、好

可愛的女人。

 天下的好與壞,幸與不幸,快樂與痛苦,常常是一體的兩面。

一念之間的轉換,就呈現出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
2008年1月6日 星期日

一碗湯麵



一碗湯麵

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,故事名稱我們叫它做一碗湯麵。

這個故事是十五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,也就是除夕夜,發生日本札幌街上一家「北海亭」的麵館裡。除夕夜吃簥麵條是日本人的傳統習俗,因此到了這一天,麵館的生意特別好,北海亭也不例外,這一天幾乎整天都客滿,不過到晚上十點以後幾乎就沒有客人了。平時到淩晨,街上都還很熱鬧的,這一天大家都早一點趕回家過年,因此街上也很快就安靜下來。

北海亭的老闆是個憨憨傻傻的老實人,老闆娘倒很古道熱腸,待人親切。除夕夜,最後一個客人走出麵館,老闆娘正打算關店的時候,店門再一次輕輕地被拉開,一女人著兩個小男孩走進來,兩個孩子大約是六歲和十歲左右,穿著全新的一模一樣的運動服,那女人卻穿著過時的格子舊大衣。「請坐!」聽老闆這麼招呼,那個女人怯怯的說:「可不可以…來一碗…湯麵?」背後的兩個孩子不安地對望了一眼。

「當然…當然可以,請這邊坐!」

老闆娘著他們走到最靠邊的二號桌子,然後向廚臺那邊大聲喊著:「一碗湯麵!」一人份只有一團麵,老闆多丟了半團麵,煮了滿滿一大碗,老闆娘和客人都不知道。母子三人圍著一碗湯麵吃得津津有味,一邊吃,一邊悄悄地談著:「好好吃喲!」哥哥說。

「媽,您也吃吃看嘛!」弟弟說著,挾了一根麵條往母親嘴裡送。

不一會兒吃完了,付了一百五十元,母子三人同聲誇讚:「真好吃,謝謝!」並且微微了鞠了一躬,走出麵館。

「謝謝你們!新年快樂!」老闆和老闆娘同時這麼說。

每天忙著忙著,不知不覺很快地又過了一年。又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這天,迎接新的一年,北海亭的生意仍然常興旺。比去年除夕夜更忙碌的一天終於結束了,過了十點,老闆娘走向站門前,正想將門拉下的時倏,站門又再度輕輕地被拉開,走進來一位中年婦女另外帶著兩個小孩。老闆娘看到那件過時的格子舊大衣,馬上想起一年前除夕夜最後的客人。

「可以不可以…給我們煮碗…湯麵?」

「當然…當然,請這邊坐!」

老闆娘一邊帶他們去年坐過的二號桌子,一邊大聲喊:「一碗湯麵!」老闆一邊應聲,一邊點上剛剛熄掉的爐火。

「是的!一碗湯麵!」

老闆娘偷偷地在丈夫的耳朵旁說著。

「喂,煮三碗給他們吃好不好?」「不好,這樣做他們會不好意思的。」

丈夫一邊這麼說著,卻一邊多丟進半團麵條到滾燙鍋子裡,站在旁邊一直微笑著看著他的妻子說:「你看起來挺呆板的,心地倒還不會嘛!」丈夫默默地盛好一大碗香噴噴的麵交給妻子端出去。

母子三人圍著那碗麵,邊吃邊討論著,那些對話也傳到了老闆和老闆娘的耳朵裡。「好香…好棒…真到吃…!」

「今年還能吃北海亭的麵,真不錯!」「明年能夠再來吃,就好了…!」

吃完了付了一百五十元,母子三人又走出了北海亭。

「謝謝!祝你們新年快樂!」望著這母子三人的背影,老闆夫婦倆反覆談論了好久。

第三年的除夕夜,北海亭的生意仍然非常好,老闆夫婦彼此忙到甚至都沒時間講話,但是過了九點半,兩個人開始都有點不安了起來。十點到了,店員們領了紅包也回去了,主人急忙將牆壁上的價目表一張一張往裡翻,把今年夏天漲價的「湯麵一碗二百元」那張價目表,重新寫上一百五十元。

二號桌上面,三十分鐘前老闆娘就先放上一張「預約席」的卡片。好像有意等客人都走光了才進來似的,十點半的時候,這對母子終於又出現了:哥哥穿著國中的制服,弟弟穿著去年哥穿過的稍嫌大一點的夾克,兩個孩子都長的很多,母親仍然穿著那件褪了色的格子布舊大衣。

「請進!請進。」老闆娘熱情的招呼著。望著笑臉相迎的老闆娘。母親戰戰競競地說:「麻煩…麻煩煮兩碗湯麵好不好?」

「好的,請這邊坐!」

老闆娘招待他們坐在二號桌,趕快若無其事的將那「預約席」的卡片藏起來,然後向裡面喊著:「兩碗湯麵!」

「是的!兩碗湯麵!馬上就好了喲!」老闆一邊應聲,一邊丟進了三團麵進去。

母子三人一邊吃麵,一邊談著話,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。站在廚臺後面的老闆夫婦也跟著感受他們的喜悅,內心也跟著喜悅起來。

「小淳和哥哥,媽媽今天要謝謝你們兩個人啊!」

「謝謝!」「為什麼?」

「是這樣的,你們過世的爸爸所造成八個人受傷的車禍,保險公司不能支付的部份,這幾年來每個月必需繳五萬元。」

「欸,這個我們知道呀!」哥哥這麼回答。老闆娘一動也不動的靜靜聽著。

「本來應該繳到明年三月的,但是今天已全數繳完了!」

「哦,媽媽,真的呀?」

「欸,真的。因為哥哥認真的送報,小淳幫忙買菜做舨。媽媽可以安心工作,公司發給我一份全勤的特別加給,因此今天就剩下的部份就全部繳完了。」

「媽!哥哥!真是太好了,不過以後請讓小淳繼續做晚飯。」

「我也要繼續送報紙。小淳,加油!」

「謝謝你們兄弟倆,真的謝謝!」

「小淳和我有一個秘密,一直都沒有跟媽媽您說,那是…十一月的一個禮拜天,小淳的學校通知家長要去參觀教學課程,小淳的老師還特別附了一封信,說小淳的一篇文章被選為全北海道的代表,將參加全國的作文比賽。我聽小淳的同學說才知道的,因此,那一天我代表媽媽去參觀了。」

「真有這回事?後來呢?」

「老師出的題目是『我的志願』,小淳是以一碗湯麵為題寫的作文,還要當眾讀這篇作文。」「作文是這樣寫的:爸爸車禍了,留下很多債務,為了還債,媽媽從早到晚拼命工作,連我每天早晚認真送報的事,弟弟世全部寫出來了。」

「還有,十二月三十一晚上,我們母子三人共同吃一碗湯麵,非常好吃…三個人只叫一碗湯麵,麵店的伯伯和伯母竟然還向我們道謝,並且祝我們新年快樂!那聲音好像在鼓勵我們要堅強勇敢的活下去,趕緊把爸爸留下的債務還清!」「因此小淳決定長大以後要開麵館,當日本第一的麵館老闆,也要對每一個客人說加油!祝你幸福!謝謝你!」

一直站在廚臺裡聽他們對話的老闆夫婦突然失去蹤影,原來他們蹲下來,一條毛巾一人抓一頭,拼命擦著不斷湧出來的淚水。

「作文讀完了,老師說:小淳的哥哥今天代表媽媽來了,請上來說幾句話。」

「真的?那麼你怎麼辦?」

「因為太突然了,開始不知說甚麼好。我就說:謝謝大家平時對小淳的關愛,我弟弟每天必須買菜做晚舨,常常會在團體活動中急忙地回家,一定給大家添了許多麻煩,剛剛我弟弟讀一碗湯麵的時候,我曾感到很羞恥。但是看見弟弟大聲讀完一碗湯麵的時候,感到羞恥的那種心情才是真正的羞恥。」

「這些年來…媽媽只叫一碗湯麵的那種勇氣,我們兄弟絕對不會忘記…我們兄弟一定會好好努力,好好的照顧母親,今後仍然拜託各位多多關照我弟弟。」

母子三個稍稍地握握手,拍拍肩,比往年都快樂地吃完過年的飯,付了三百元,說聲謝謝!並且鞠了躬走出麵館,望著母子三人的背影,老闆好像做個一年的總結束似地大聲說:「謝謝!新年快樂!」

又過我一年。北海亭麵館過了晚上九點,二號桌上又放了一塊「預約席」的卡片等待著,但是那母子三人並沒出現。第二年、第三年、二號桌仍然空著,三個母子都再也沒有出現。北海亭的生意越來越好,店內全部都改裝過,桌椅都換了新的,只有那張二號桌仍然保留著。

「這竟是怎麼一回事?」許多客人都覺得奇怪,這樣問。

老闆娘就講述關於一碗湯麵的故事給大家聽,那張舊桌子放在中央,對自己好像也是一種鼓勵,而且說不定那一天那三個客人還會再來,希望仍然用這張桌子來歡迎他們。

那張二號桌變成了「幸福的桌子」,客人一個個傳開去,有許多學生好奇的為了看那張桌子,專程從老遠的地方跑來吃麵,大家都特別指家要坐那桌子。

又過了很多年十二月三十一日。北海亭附近的商店主人,到了除夕這天打烊以後,都會帶著家眷集合到北海亭來吃麵,一邊吃,一邊等著聽除夕的鐘聲然後大家一起到神社去拜拜,這是五、六年來的習慣。這一天過了九點半,先是魚店夫婦端來一大盤生魚片,接著又有人斷斷續續地帶酒菜來,經常都集合了三、四十個人,大家都很熱絡:每個人都知道二號桌的由來,大家嘴裡甚麼都不講,但是心裡卻想著那「除夕的預約席」今年可能又空空地迎接新年了。

有人吃麵,有人喝酒,有人忙進忙出準備菜餚,大家邊吃邊談,生意上的話。連海水浴的最近添了孫子……無所不談,打成一片,像一家人。過了十點半,門突然再度被輕輕地拉開。所有的人都停止談話,視線一起朝向門口,望著兩個青年穿著筆挺的西裝,手上拿著大衣走進來,大家鬆了一口氣,繼續恢復熱鬧的氣氛,老闆娘正準備說「抱歉,已經客滿了」拒絕客人的時候,有一個穿和服的女人走進來,站到兩個青年的中間。站內所有的客人都屏住呼吸,聽那穿和的婦人慢慢地說:「麻煩…麻煩…湯麵…三人份可以嗎?」老闆娘的臉色馬上就變了,經過了十幾年的歲月,當時年輕母親和兩個小孩的形象,和眼前這三人,她瞬間努力想把畫面重疊在一起,廚臺後的老闆看傻了,手指交互的指著二個人,「你們…你們…」地說不出話來。

其中有一個青年望著不知所措的老闆娘說:「我們母子三人曾在十四年前的除夕夜叫了一份湯麵,受到那一碗湯麵的鼓勵,我們母子三人才能堅強的活下去。」

「後來我們搬到滋賀縣外婆家住,我今年已過醫師的檢定考試,在京都大學醫院的小兒科實習,明年四月將要來札幌的綜合醫院服務。」

「我們禮貌上先來拜訪這家醫院,順便去父親的墓前祭拜。和曾經想當麵店大老闆未成,現在在京都銀行就職的弟弟商量,有一個最奢侈的計劃…就是今年除夕,母子三人要來拜訪札幌的北海亭,吃三人份的北海亭湯麵。」

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的老闆夫婦,眼眶裡溢滿睙水。坐在門口的菜店老闆,把嘴裡含著的一口麵用力咯一聲整口吞了下去,然後站起來說:「喂、喂、老闆,怎麼啦?準備了十年一直等待這一天來臨,那個除夕十點過後的預約席呢?趕快招待他們啊!快呀!」

老闆娘終於恢復神志,拍了一下菜店老闆的肩膀,說:「歡迎,請…。喂!二號桌三碗湯麵!」那個傻愣愣的老闆擦了一下眼淚,應聲:「是的,湯麵三碗!」